为什么不用怕鼠疫?110年前,哈尔滨曾战胜过它



2019年11月12日,一则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卫生健康委、北京市朝阳区卫生健康委联名发布的消息出现在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政府官方网站上。消息称,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苏尼特左旗2人经专家会诊,被诊断为肺鼠疫确诊病例。目前,患者已在北京市朝阳区相关医疗机构得到妥善救治,相关防控措施已落实。


PIC/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政府网站 截图


随后,#北京确认接诊两例鼠疫病例#话题在微博一经发布,迅速登上微博热搜,关于鼠疫的各种信息也在网络上大量传播。


微博截图


有人说,这一天,人们回想起了对鼠疫的恐惧。


诚然,作为唯二的甲类传染病之一(另一种是霍乱),鼠疫是核武器出现之前,地球上最强的“人头收割利器”之一,曾导致上亿人死亡。


但时代在变。


事实上,如今有效的抗生素完全可以治疗鼠疫。


曾经的“黑色死神”早已被现代医学征服。当恐慌渐褪,今天,我们想要给你讲述这样一个中国医生的故事。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他曾在鼠疫肆虐下拯救了东北。


而他的故事,要从20世纪初那一场特大鼠疫疫情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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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哈尔滨的丧事,办得有点勤。


最开始,死者是傅家甸(现哈尔滨道外区)修建铁路的劳工们,零零星星的。“上流人士”都知道,劳工们没钱,得病了也治不起。


傅家甸。PIC/399社区


乱世里,死上个把人太常见了。起初人们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没人太过在意。


但渐渐地,人们发现,凡是接触过这些诡异死者的劳工,好像都会死。


死亡率节节攀升。


有学识的医生们将目光转向这种“怪病”,却发现这病似乎与当年肆虐了大半个欧洲的鼠疫——“黑死病”如出一辙。


“先发烧,次咳嗽,继以吐血,不敷日即身死,死后皮肤呈紫红色……”


当人们真正开始在恐惧中试图战胜死神,似乎已经为时已晚。


彼时的东北并不缺少医生。首批参与治疗的西医里,就有来自英国的传教士医生杰克逊。这些西医代表了当时先进的医疗水平。然而,杰克逊出师未捷,在诊治病人的时候被感染了鼠疫,很快暴病而死。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东三省全面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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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沸腾,而死亡,如影随形。


当时,整个鼠疫流行中心的东北三省,疫死5000人以上的就有哈尔滨长春呼兰;疫死4000人以上的还有2;疫死3000人以上1,此外还疫死2000人及以下的,还有十数处


东北,死于鼠疫的尸体。PIC/网络


更可怕的是,因为当时东三省是中国铁路网络最发达的地区,疫情沿交通线迅速扩散。这里的政治局势也异常复杂险恶:东北的鼠疫消息一传来,俄国和日本便假借防疫检验之名,打算夺得东北地区的管辖权,进一步侵入东三省。东三省一打开,京城也就岌岌可危。内外交困之时,一向软弱的清廷也只能强硬地驳回了两国的无理要求。


此在这个危急时刻,清政府需要有人能挺身而出,承担处理东北鼠疫的重任。


年仅33岁的外务部右丞施肇基,是当时朝廷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人人都畏惧的事情,他却没有推辞。一纸诏令,施肇基被任命为东三省的防疫大臣,全权负责处理鼠疫。


雄心勃勃的施肇基,立刻着手寻找可靠的医生主导救治的方向。


但医生们知道要面对的是凶险的鼠疫,谁也不敢担此大责,更不想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焦急之下,施肇基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旋即向天津陆军军医学堂发出了一封电报。


于是,防疫史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翻开了第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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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如救命稻草一般的电报,发给了一位叫伍连德的年轻医生,这一年,他刚刚31岁。


伍连德,字星联,他24岁时就已经手握剑桥大学五个学位。三年前,他和施肇基在京城偶遇。那时候,伍连德刚刚学成归国,他不仅具有流行病学、细菌学知识,也受过良好的医学训练,更重要的是,施肇基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出那种为国解难的决心和意志。


疫情爆发时,伍连德正在天津陆军军医学堂任副督学。施肇基在电报中,毫无保留地告诉他自己正面临无医可用的境地,并向他大致介绍了东北的情况。


伍连德毫不犹豫,直接应下。而后,他迅速被委任为瘟疫调查员,并于1910年12月24日抵达了疫区中心的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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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哈尔滨,几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人们用马车运送死于鼠疫的尸体。PIC/网络


我们知道,今时今日,鼠疫一经发现只要立即上报,并隔离病患,同时给病人注射链霉素等对鼠疫杆菌有杀灭作用的其他抗生素,即可得到妥善防治。


但那是110年前的1910年,青霉素都还没出现,哪有什么抗生素可以用呢?


怎么办?


其实,在伍连德抵达之前,在东北的俄国人和日本人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灭鼠。


这几乎可以说是此前针对鼠疫的最好办法。整个哈尔滨都被发动了起来,但是鼠是捕了不少,可疫病也丝毫不见少。不仅如此,东三省的总督锡良很快发现,参加捕鼠的人相继病倒,哈尔滨的疫区范围不断扩大,患病人数也不断增加。


灭鼠似乎解决不了问题。


此时已是11月份了,关外早已天寒地冻,田鼠根本没有办法在外活动。伍连德对这些专家的结论感到十分困惑。他大胆提出,东北鼠疫应当是由人传染的,于是要求接触病患的医护人员都佩戴由他发明的特殊口罩。


伍连德下令封锁了哈尔滨全城,然后挨家挨户开始排查病人。他要求“凡家中有病死之人,一律交与衙门处置,不得私葬”如果病人已死,尸体将由警察和军队来进行收集和统一掩埋如果病人还活着,必须向政府报告,并接受隔离。


东北,死于鼠疫的尸体。PIC/网络


为了减少互相感染的风险,他还实施了严格的宵禁制度,入夜后,当地的居民不得随意出门。


在伍连德的要求下,隔离医生们的装束。PIC/哈尔滨医科大学图书馆


接下来,他冒着杀头的风险,完成了另一个大胆的举措。


1910年年底,伍连德接到报告,城内一家日本人开设的旅馆中发现疫情。


等他赶到时,患病的日本老板娘已经离世,日方派来的专家极为不解,因为这家旅馆是哈尔滨市内为数不多没有报告过鼠患的地方。


没有田鼠,又是怎么感染上鼠疫的呢?


伍连德冥思苦想,然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解剖

当时的清政府明令禁止损毁尸体,不允许解剖,同行的医生都极力劝阻伍连德剖尸。可伍连德深信,解剖一定能帮助他解开鼠疫传播方式的谜团。


伍连德先斩后奏,冒着杀头的风险开始解剖。


那时候,他们只拥有一台简陋的贝克显微镜,完全无法与今天病理科中配备的各式光电显微镜相媲美,可就是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伍连德依然得出了震惊世人的发现。


他在死者的心、肺和血液中检出了大量的鼠疫杆菌,与之前日本学者北里柴三郎发现的鼠疫杆菌几乎相同。这就意味着,死者在没有接触田鼠的情况下得了鼠疫,推翻了田鼠是唯一传染途径的结论。


当伍连德取得重大进展时,他的好搭档施肇基也顺利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施肇基上奏说死者并非中国人,不应被中国法律管辖,清廷才认可了伍连德解剖的合法性。


伍连德的助手正在进行镜检。PIC/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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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旅馆老板娘又是如何感染上鼠疫的呢?


经过调查得知,数天之前,旅馆中曾经住过一个经营旱獭生意的男人,这引起了伍连德的警觉。在警察的协助下,这个男人迅速被找到了,但他此时也已奄奄一息。而当伍连德化验此人的随身衣物时,竟在旱獭皮上发现了成群的鼠疫杆菌。


旱獭就是我们常说的土拨鼠 。PIC/网络


伍连德立刻命令助手大量捕捉旱獭,拿到实验室进行解剖。果不其然,在这些旱獭的身上,也发现了鼠疫杆菌菌团。


鼠疫的传染源找到了。


经过深入地调查与实验,伍连德渐渐发现,这次东北爆发的鼠疫和当年在欧洲爆发的“黑死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感染途径。欧洲当时爆发的鼠疫,是腺鼠疫,它的传染方式是“兽—人—兽”,而东北这次的鼠疫,是肺鼠疫,它的传染方式是“兽—人—人”


伍连德立即向清政府报告了他的发现,并提出了三点建议:


  • 要求所有医护人员必须佩戴口罩;

  • 要求设立疑似病房并加大隔离力度;

  • 要求焚毁所有已经离世的病人遗体。


  • 大名鼎鼎的伍氏口罩。这是一种在双层棉花口罩中插入药水片的特制口罩,直至非典期间仍有医生使用这种简单易得的高效口罩。PIC/北京晚报


    尤其是第三点一经提出,满朝哗然。


    中国人已经延续了数千年入土为安的习惯,即使到了1985年,我国刚开始推行火葬时,也遭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困难。1910年提出这样的想法,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事态的发展不容许人们再浪费时间。清政府派出的两位外国医生在疫区先后病逝,鼠疫的阴影已经逐渐逼近京城。


    为了京城安危,清政府最终下令,批准哈尔滨进行集体焚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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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火,似乎驱散了两个多月来,刻骨的寒。


    在中东铁路管理局的支持下,伍连德得到了1600余节拥有取暖炉和焚烧炉的车皮,他用这些资源建立了一个拥有疑似病房的隔离医院。


    滨江疑似病院。PIC/网络


    在这家为鼠疫专门建立的临时医院里,伍连德和他那些经过专业训练的医生同僚们,将那些密切接触过患者的人员收治入隔离区,然后将已经确定的患者收治入防疫医院。


    疫情最为严重的傅家甸也被重兵把守。军队将傅家甸分成四个区域,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在隔离区内穿行。


    一支即将出发的消毒队。PIC/网易

      

    1911年3月,哈尔滨全市第一次没有新增病例的报告。


    这场历时6个月的漫长战争终于画上了句号。


    当时东北人口大约有1600万(当时全国人口只有3-4亿),在这场鼠疫中,约有十分之一的人口感染,死者更是达到六万。


    富饶的东北陷入荒凉,这给东北的现代化发展进程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但另一方面,这场劫难也给劫后余生的东北带来了希望,尤其是在医学防疫方面。


    伍连德在东北时征用火车皮做隔离医院的操作,给后人留下了非常宝贵的经验。直到今天,我国在对待烈性传染病时所实施的仍然是与当年类似的步骤,即首先设立疑似病房与隔离区,然后实行大规模隔离与统一救治。


    东北鼠疫时设立的小型隔离点。PIC/华兴时报


    在伍连德的指导下,清政府在哈尔滨建立起了完备的各级专门化机构和以警察为督导的防疫举措。而在这次抗击鼠疫的实战中积累起来的经验与心得,又很快在1919年再次从霍乱手中挽救了哈尔滨人的生命。在霍乱爆发后,伍连德先前建立起的完备的隔离制度与严格的洗消措施大大降低了院内感染的几率。


    1920年,东北再次爆发鼠疫,这次的鼠疫规模更大,患病人数更多,但由于医疗部门的迅速反应和积极隔离,使得疫情始终被控制在东北,没有进入关内,也没有引发大规模的恐慌与逃难。


    这些防疫的战斗,极大地影响了人们对西医的看法。后来接手东北的张作霖、张学良等人,在东北兴建了各式军医院和军医讲堂,也推动了东北医学的发展。


    年轻的伍连德也因为这一战,获得了“国士无双”的称号。而由于诺贝尔奖的名单有保密期限,直到前两年,人们才知道伍连德曾在1935年被提名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国士无双伍连德。PIC/中老年时报


    不仅如此,伍连德在兴办医学院校和医院方面也取得了很多成就,他先后在东北建立了哈尔滨医院齐齐哈尔医院满洲里医院三姓医院大黑河医院同江医院等先进的防疫医院。


    1926年,伍连德和林家瑞还在东三省特别区长官公署及哈尔滨海关的资助下,借助东三省防疫事务总管理处所属滨江医院的临床设备和技术力量,创办了哈尔滨医学专门学校(现哈尔滨医科大学),并担任第一任校长。


    甚至包括著名的北京协和医院,其创办也离不开伍连德的努力。


    抗日战争爆发后,在连天的抗日烽火中,饱经沧桑的伍连德被逼无奈,举家告别自己为之服务了30年的祖国,回归南洋老家槟城。


    1959年,他出版了个人传记《鼠疫斗士 —— 一个现代中国医生的自传》,在书中回顾了自己生平为国服务的历程,表达了自己对祖国未来的期望。


    次年1月21日,伍连德病故,寿享8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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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学输人垂五十年,国中能以学者资格与世界相见者,伍星联博士一人而已。”


    ——梁启超


    本文部分内容引用自白令海峡的一头熊于2019年10月21日在《法医秦明》微信公众平台发布的文章《东北鼠疫:为了保命他们疯狂灭鼠,却发现死神依然紧跟在身后》。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参考资料:

    1. 《中国医史》王吉民,伍连德2009年 上海辞书出版社

    2. 《鼠疫斗士——伍连德自述》伍连德著,程光胜等译

    3. 《伍连德在哈尔滨》孟久成著,哈尔滨出版社,2018

    4. 《东北鼠疫:为了保命他们疯狂灭鼠,却发现死神依然紧跟在身后》,白令海峡的一头熊,《法医秦明》

    5. 《伍连德和100年前的东北大鼠疫》,《南方周末》



    图文编辑 | 黑龙江头条

    图文来源 | 黑龙江头条综合整理